【张丰乾】论子思学派之《诗》学
一、孔门《诗》教与子思学派
《缁衣》、《中庸》、《表记》、《坊记》、《五行》这几篇文献,应该是《子思子》一书最起码具备的内容;换言之,把它们视为子思学派的作品,应该是可以接受的。但即使是同一学派的作品,也要兼顾古书单篇流传的惯例及编者的作用。[1]所以,首先需要考虑它们在文体或论说方式上的异同。
《缁衣》、《表记》、《坊记》皆以“子言之”或“子曰”的形式行文,是语录体的文献;[2]《中庸》与《五行》则是论说体的文献,但《中庸》也有“子曰”的内容,而《五行》没有。如此看来,有没有“子曰”的形式,五篇文献不尽相同。但是,五篇文献的共同特点是引《诗》和用《诗》,或用传统的说法是“赋诗”。“赋诗”也包括赋予所引之诗以新的意义,所谓“端章取义”。[3]竹简《五行》虽然没有出现“诗曰”或“诗云”的字眼,但是其引《诗》之频繁也是和其他几篇文献相一致的。如此看来,“可以言诗者”,在子贡、子夏之后,当属子思。
事实上,前人对于子思学派之《诗》教已有申说。如王应麟《困学纪闻》卷七有言:
孔庭之教曰《诗》、《礼》。子思曰:“夫子之教 ,必始于《诗》、《书》,而终于《礼》《乐》,杂说不与焉。”《荀子·劝学》亦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经》谓《诗》、《书》)
其卷五引朱子、子思之言,解释《礼记·学记》“大学正业”之说:
“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朱子曰:“古者唯习《诗》、《书》、《礼》、《乐》。如《易》则掌于太卜,《春秋》则掌于史官,学者兼通之,不是正业。”子思曰:“夫子之教,必始于《诗》、《书》,而终于《礼》、《乐》,杂说不与焉。”
清人黄以周辑成《子思子》,以揭示孟子的思想由来:
举子思所述“夫子之教,必始于《诗》、《书》,而终于《礼》、《乐》”,及所明“仁义为利”之说,谓其传授之大恉。是深信博文约礼之经学,为行义之正轨,而求孟子学孔圣之师承,以子思为枢轴。暮年多疾,因曰:“加我数年,《子思子辑解》成,斯无憾!”(《清史稿》卷四百八十二)
子思之言,今见于《孔丛子·杂训》:
子上杂所习,请于子思。子思曰:“先人有训焉,学必由圣,所以致其材也,厉必由砥,所以致其刃也。故夫子之教,必始于《诗》、《书》,而终于《礼》、《乐》,杂说不与焉。又何请?”
由此可见,“《诗》、《书》传家”,乃是孔门家风。不仅如此,“《诗》教为先”,乃是古代教育制度的通例。《礼记·经解》、《庄子·天子》皆以《诗》为六经之首,这也是先秦知识人所共同具有的知识结构。只不过,孔子及其后学对于《诗》、《书》之教更加自觉,更加着力。
二、毛诗训诂传与子思学派
子思学派之“《诗》教”内容十分丰富,学界固有忽视。然而,“《诗》教”能否成为“《诗》学”,这是有待论证的问题。三国以来,流行两种早期的《诗》学传承系统:
子夏授高行子,高行子授薛仓子,薛仓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间人大毛公,毛公为《诗故训传》于家,授赵小人毛公,小毛公为河间献
子夏传曾申,申传魏人李克,李克传鲁人孟仲子,孟仲子传根牟子,根牟子传赵人孙卿子,孙卿子传鲁人大毛公。(《经典释文·序录》引为“一曰”)
两个谱系之中共同的人物为子夏、大毛公。换言之,《诗故训传》成书于战国末期,最晚是秦汉之际,殆无异议。[4]陆玑《毛诗草木鸟兽鱼虫疏》卷下则交待了从先秦乃至两汉以来的《诗经》学传授系统
孔子删《诗》授卜商,商为之序,以授鲁人鲁身,[5]授魏人李克,克授鲁人孟仲子,仲子授振牟子,振牟子授赵人荀卿,荀卿授鲁国毛亨,亨作《故训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以其所传,故名其诗曰“毛诗”。苌为河间献
可见,《经典释文·序录》所引“一曰”,即为陆玑之说。王应麟《困学纪闻》卷三批评陆玑把“曾申”误为“申公”,《四库提要》亦据以为陆玑之失。实乃王应麟及四库馆臣读书不细,冤枉了陆玑。因为陆玑是在讲述“鲁诗”的传授谱系时,提到了“申公”:
申公培,鲁人。少事齐人浮丘伯受《诗》,为楚王太子戊傅,及戊立为王,胥靡申公。申公媿之,归鲁,以《诗经》为训,以敎无传疑,是为鲁诗。于是兰陵王臧代,赵绾,皆从申公受学。[6]
陆玑此说,实本《史记》及《汉书》所记申公之事迹,而非杜撰。齐《诗》、韩《诗》、鲁《诗》皆兴盛一时,而毛《诗》后来居上,如《毛诗正义》所言,是由于《诗故训传》。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大毛公《诗故训传》已因《中庸》引《诗》而反过来引用《中庸》注《诗》。《中庸》言君子之道,引《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其下文曰:“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出自《大雅·旱麓》,《毛传》曰:“言上下察也”。《正义》指出:“《中庸》引此二句,乃云‘言上下察’,故《传》依用之,言能化及飞潜,令上下得所,使之明察也。”由此可见,《中庸》一书,迟至战国末期,已有相当影响,受到当时经学家的重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子思学派的其他作品亦被《毛传》所称引。
《小雅·四牡》:“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毛传》曰:“谂,念也。父兼尊亲之道。母至亲而尊不至。”《表记》曰:“母亲而不尊。”《正义》解释了《毛传》称引《表记》的理由:
称此者,解再言“将母”。意以父虽至亲,犹兼至尊,则恩不至,故《表记》曰:“父尊而不亲。”母以尊少则恩意偏多,故再言之。
既然《尔雅》、《孝经》、《表记》已经是大毛公《诗故训传》直接引用的资源,则此三书成于先秦可多一些旁证。就《表记》而言,还有其他思想可能为《诗故训传》所吸取。
《小雅·雨无正》:“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毛传》曰:“哿,可也。可矣,世所谓能言也。巧言从俗,如水转流。”《正义》进一步解释:
人虽正直,性有巧拙。《表记》云:“辞欲巧。”是正言亦欲巧。但人有不能耳,知非佞巧者。
而在《坊记》当中,我们还是可以找到直接为《毛传》所引用的语句。《坊记》云:“家无二主。”《周颂·载芟》:“侯主侯伯”,《毛传》:“主,家长也。” 《坊记》云:“制国不过千乘。”《鲁颂·閟宫》:“公车千乘”,《毛传》:“大国之赋千乘”。
以上是关于《毛诗故训传》受子思学派直接影响的论证。[7]而子思学派自身的《诗》学,也并非无迹可寻。如《中庸》引《诗》并释之:
《诗》云:“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此处两个“盖曰”,清楚地表明,子思学派并非仅仅援引《诗》句,而是对特定诗句有集中解读。“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出自《周颂·维天之命》,《毛传》引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无极,而美周之礼也。”孟仲子在前文所引的《诗》学谱系中已有一席之地。更值得注意的是,《毛诗正义》引赵歧及郑玄之说,均以为孟仲子是子思弟子:
《孟子》云,齐王以孟子辞病,使人问。医来,孟仲子对。赵岐云:“孟仲子,孟子从昆弟,学于孟子者也。”
《谱》云:“孟仲子者,子思弟子,盖与孟轲共事子思,后学于孟轲,著书论《诗》,毛氏取以为说。”
《谱》云“子思论《诗》,‘於穆不已’,仲子曰‘於穆不似’”。此传虽引仲子之言,而文无“不似”之义,盖取其所说,而不从其读,故王肃述毛,亦为“不已”,与郑同也。
根据郑玄的《诗谱》,孟仲子从子思、孟子为学,有专门的《诗》学著作。[8]《鲁颂·閟宫》毛传又引孟仲子曰:“是禖宫也。” “是禖宫也”,显然也是专门解释“閟宫”之词。由此可见,孟仲子之《诗》学有章可循,子思学派之《诗》学可见一斑。
盖《周易》本不与《诗》、《书》同类,故秦人焚书不之及。而汉初之传授独广,故乃最先有孔门传统之说。及汉武立五经博士,而《毛诗》犹晚出,故亦详其传受,以自引重。
此处还有一个疑问需要澄清,即《毛传》有没有可能出自小毛公之手;换言之,《毛传》之成书是不是汉初以后。根据《史记》和《汉书》〈儒林传〉的明确记载,《诗故训传》均是大毛公作于家,而传于小毛公,小毛公时其家学被河间献王命名为“毛诗”。同时,郑玄的《诗谱》也给我们提供了比较坚实的证据:
又问曰:“《小雅》之臣何以独无刺厉王?”曰:“有焉。《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小宛》之诗是也。汉兴之初,师移其第耳。”
关于“汉兴之初,师移其第”,《正义》有详细解说:
《诗》皆臣下所作,故云《小雅》之臣也。知汉兴始移者,若孔子所移,当显而示义,不应改厉为幽。此既厉王之诗,录而序焉,而处不依次,明为序之后乃移之,故云“汉兴之初”也。《十月之交》笺云:“《故训传》时移其篇第,因改之耳。”则所云师者,即毛公也。自孔子以至汉兴,传《诗》者众矣。独言毛公移之者,以其毛公之前,未有篇句故训,无缘辄得移改也。毛既作《故训》,刊定先后,事必由之,故独云毛公也。
“汉兴之初”,是毛公“移其篇第”的时间,则《诗故训传》成书于更早甚明。故而,《诗故训传》所称引之书,均可视为出于先秦。这一点,对于澄清人们关于《礼记》各篇成书年代的误解,有关键性的意义;对于我们认识子思学派的《诗》学,也有莫大帮助。
从子思学派之引《诗》,可以看出其学风来源及不同作品之间的内在一致性。结合其他文献,则可以发现子思学派有独立的《诗》学,并影响到了《毛诗故训传》。至于上海博物馆藏楚简《孔子诗论》和子思学派之间的关系,则是需要进一步讨论的问题。[12]下文先具体分析子思学派如何引《诗》的问题。
三、子思学派所引《诗》篇及原诗主题[13]
《中庸》所引《诗》(14篇)
风(2篇)
《豳风·伐柯》,美周公也。
《卫风·硕人》,闵庄姜也。
或《郑风·丰》,刺乱也。
雅(8篇)
《小雅·常棣》,燕兄弟也。闵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
〈正月〉,大夫刺幽王也。
《大雅·旱麓》,受祖也。
〈抑〉,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
〈假乐〉,嘉成王也。
〈烝民〉,尹吉甫美宣王也。
〈文王〉,文王受命作周也。
〈皇矣〉,美周也。
颂(4篇)
《周颂·维天之命》,大平告文王也。
〈振鹭〉,二王之后来助祭也。
〈烈文〉,成王即政,诸侯助祭也。
《商颂·烈祖》,祀中宗也。
《缁衣》所引《诗》(17篇,23篇次)
风(4篇)
《郑风·缁衣》,美武公也。
《曹风·鸤鸠》(2次),刺不壹也。
《周南》〈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是以《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葛覃〉,后妃之本也。
雅(13篇)
《小雅·巷伯》,刺幽王也。
〈节南山〉(2次),家父刺幽王也。
〈都人士〉,周人刺衣服无常也。
〈鹿鸣〉,燕群臣嘉宾也。
〈小旻〉,大夫刺幽王也。
〈小明〉,大夫悔仕于乱世也。
〈巧言〉,刺幽王也。
〈正月〉,大夫刺幽王也。
《大雅·板》,凡伯刺厉王也。
〈抑〉(4次),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
〈文王〉(2次),文王受命作周也。
〈既醉〉,大平也。
〈下武〉,继文也。
《表记》所引《诗》(16篇,17篇次)
风(4篇)
《曹风·候人》,刺近小人也。
〈蜉蝣〉,刺奢也。
《鄘风·鹑之奔奔》,刺卫宣姜也。
《邶风·谷风》,刺幽王也。
雅(12篇)
《小雅·车辖》,大夫刺幽王也。
〈何人斯〉,苏公刺暴公也。
〈小明〉,大夫悔仕于乱世也。
〈隰桑〉,刺幽王也。
〈巧言〉,刺幽王也。
《大雅·抑》(2次),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
〈文王有声〉,继伐也。
〈烝民〉,尹吉甫美宣王也。
〈旱麓〉,受祖也。
〈生民〉,尊祖也。
〈大明〉,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
〈泂酌〉,召康公戒成王也。
《坊记》所引《诗》(13篇,15篇次)
风(5篇)
《邶风·燕燕》,卫庄姜送归妾也。
〈谷风〉,刺幽王也。
《豳风·伐柯》,美周公也。
《齐风·南山》,刺襄公也。
《卫风·氓》,刺时也。
雅(7篇)
《小雅·角弓》(2次),父兄刺幽王也。
〈楚茨〉,刺幽王也。
〈大田〉,刺幽王也。
《大雅·桑柔》,芮伯刺厉王也。
〈板〉,凡伯刺厉王也。
〈文王有声〉,继伐也。
〈既醉〉(2次),大平也。
逸《诗》(1篇)
《五行》所引《诗》(6篇)
风(3篇)
《召南·草虫》,大夫妻能以礼自防也;
或《小雅·出车》,劳还率也。
《曹风·鸤鸠》,刺不壹也。
《邶风·燕燕》,卫庄姜送归妾也。
雅(2篇)
《大雅·文王》,文王受命作周也。
〈大明〉,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
颂(1篇)
《商颂·长发》,大禘也。
从以上列举的分析来看,子思学派五篇作品引《诗》达75次之多,足以说明《诗》学是子思学派丰厚的思想资源。另一方面,五篇作品引《诗》的范围集中于《风》和《雅》之中,而以《雅》居多,另有《颂》的部分和逸诗。所引之诗的主题,有美、刺、闵、告(祭)等,又以美(文王、武王)、刺(幽王、厉王)居多,原诗主题和子思学派的上下文语境有何关系,留待下文讨论。另外,比对其他先秦文献引《诗》的范围,或可以为相关文献的断代提供参考。[14]
就引《诗》的频率而言,《五行》之外,其余各篇都在10次以上。但《五行》篇所引之《曹风·鸤鸠》在《缁衣》中被两次引用,《邶风·燕燕》亦被《坊记》引用,《大雅·文王》,又被《中庸》和《缁衣》(2次)引用,《大雅·大明》则又被《表记》引用。同一诗篇被不同篇章所引用的情况还包括《坊记》和《缁衣》均引用《大雅·既醉》;《表记》和《坊记》均引用《大雅·文王有声》及《邶风·谷风》;《缁衣》和《坊记》均引用《大雅·板》;《中庸》、《坊记》均引用《豳风·伐柯》;《缁衣》和《表记》均引用《小雅·小明》及〈巧言〉;《中庸》和《缁衣》均引用《大雅·旱麓》及《小雅·正月》;《中庸》、《表记》均引用《大雅·烝民》;特别是《中庸》、《表记》、《缁衣》均引用《大雅·抑》,《表记》、《缁衣》还不止一次。由此得出的初步结论是我们所讨论的子思学派的五篇作品,任何两篇之间都引用了同一诗篇,这说明五篇作品之间有其内在的“关节点”。进一步考察其引用诗句的内容和方法,则可以发现各篇思想之间的内在关联,或异或同,均可以找到讨论的基础,而不至于简单比附。
四、子思学派引《诗》之体例
先秦思想文献引用《诗经》的格式和体例,已经引起学者的重视。[15]但是,还需要进一步比较系统的讨论。就子思学派而言,一方面从中可以进一步了解其《诗》学的内容和特征,另一方面,也可以探究其思想内容及表达方式。子思学派的引《诗》可初步归纳为以下数端。
其一、无标示引《诗》
未见君子,忧心不能惙惙;既见君子,心不能悦。“亦既见之,亦既觏之,我心则〔悦〕”,此之谓〔也〕。(《五行》)
其二、有标示引《诗》
(1)“《诗》云”;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中庸》)
(2)“《诗》曰”;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中庸》)
(3)“大雅(夏)曰”、“小雅(夏)曰”或“国风曰”。
子言之:“仁有数,义有长短小大。中心憯怛,爱人之仁也;率法而强之,资仁者也。《诗》云:‘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武王烝哉!’数世之仁也。《国风》曰:‘我今不阅,皇恤我后。’终身之仁也。”
子曰:“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大雅》曰:‘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惟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小雅》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以上为诗句出现的形式。
其三、原文引《诗》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中庸》)
其四、引文引《诗》,属于“子曰”或“子言之”的内容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中庸》)
以上为诗句出现的语境。
其五、句首引《诗》;
(1)上下文无副词或助词
《诗》云:“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中庸》)
(2)上下文有副词或助词
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中庸》)
其六、句末引《诗》;
(1)上下文无副词或助词
子曰:“恭近礼,俭近仁,信近情,敬让以行此,虽有过,其不甚矣。夫恭寡过,情可信,俭易容也;以此失之者,不亦鲜乎?《诗》曰:‘温温恭人,惟德之基。’”(《表记》)
(2)上下文有副词或助词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中庸》)
其七、句中引《诗》;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中庸》)
以上为诗句出现的位置。
其八、只引《诗》之篇名
子曰:“好贤如《缁衣》,恶恶如《巷伯》,则爵不渎而民作愿,刑不试而民咸服。《大雅》曰:‘仪刑文王,万国作孚。’”(《缁衣》)
其九、《诗》与《书》、《易》、《春秋》等经典并引
以德报德,则民有所劝;以怨报怨,则民有所惩。《诗》曰:“无言不雠,无德不报。”《太甲》曰:“民非后无能胥以宁;后非民无以辟四方。”(《表记》)
《春秋》不称楚越之王丧,礼君不称天,大夫不称君,恐民之惑也。《诗》云:“相彼盍旦,尚犹患之。”(《坊记》)
《易》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实受其福。”《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以此示民,民犹争利而忘义。(《坊记》)
以上为称引《诗》经与称引其它经典的关系。
子思学派引《诗》的体例非刻意为之,归纳起来有些困难。但是,正因为这些体例是自然形成的,我们从中可以探寻作者引《诗》的用意。同时,对于我们讨论这些作品的文体和成书过程或许也有帮助,比如《五行》引《诗》和《论语》相近,没有“《诗》云”或“《诗》曰”的标示,是不是意味着《五行》成书更早?另外,众多“子曰”和“《诗》曰”、“《诗》云”同时出现的语句中,“子曰”和“《诗》曰”、“《诗》云”究竟是并列关系,还是说“《诗》曰”、“《诗》云”是“子曰”的内容?这些问题,均有待进一步讨论。(张丰乾,中山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原载《中国哲学史》,2008年第1期。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