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闯】统一理论中非统一指称条件的疑难
塞恩斯伯里的语用学论证不论正确与否,并不能用于反对弗雷格和罗素的理论。明显地,弗雷格与罗素不认为,语言的具体使用可构成对语义学理论是否合适的决定性判据。弗雷格在《意义与指称》中,在给出意义与指称之区别的同时,就已经看到了不同的人会对专名有不同的理解的事实。弗雷格绝对没有因为这种实际的语言现象而放弃他关于意义的结论。类似地,罗素也看到了同一个事实,但罗素不但没有感到这一事实正迫使他改变他的语义学理论,反而承认这种现象的存在正是交流的条件。
退一步说,即使弗雷格和罗素在语言使用与语义理论的关系问题上的观念错了,而塞恩斯伯里在这方面持有一个正确的观念,那也还有一个问题,且我认为它是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我怀疑塞恩斯伯里对自己的观念有一致的使用。要求空名与其他名字有同样的指称公理,以保证语义理论的简约,这种用统一的理论或基本假设同时处理两者的办法,确实会遇到很困难的问题。传统的观念是,要么所有专名(包括空名)与限定摹状词一样,都是实质上的摹状词,要么专名(不包括空名)适用于一种特殊的说明,而空名与限定摹状词做另外处理。也就是说,传统上支持统一处理的理论,断定被处理的对象本身在事实上是一样的;不支持统一处理的理论,则断定对象本身在事实上是不同的。而塞恩斯伯里的理论表面上看起来与后一类理论有相似之处,因为专名的指称条件与限定摹状词的指称条件不同(一个完全是非罗素式的,一个在很大程度上是罗素式的)。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说,它们有统一的特性,因为两者最终都满足原则(R),并且,在经过塞恩斯伯里所允许的变换之后,无论是含有专名的语句还是含有限定摹状词的语句,都可以成为理想的T语句。我对塞恩斯伯里的处理所提出的疑问是,把专名(包括空名)放在一边,把限定摹状词放在另一边的办法,其根据究竟是什么?反对罗素的日常专名和限定摹状词的逻辑形式统一的理论,其根据又是什么?
塞恩斯伯里为自己的办法做了辩护,他不认为有指称物的名字与空名在使用上不同。并且,他相当肯定地断言它们有相同的指称条件;相应地,分别含有它们的语句有类型相同的真值条件。直觉上说,祝融星(Vulcan)在被发现没有指称物之前,科学家把它用做一个真正物理对象的名字。那时,它的使用与真有对应指称物的名字确实没有任何不同。但是,在发现了“祝融星”这个名字没有指称物后,它的使用肯定是不同的,人们将把它用于一个空名。这时“祝融星”的使用与其说类似于“水星”,倒不如说有点类似于“孙悟空”。塞恩斯伯里的问题是,他只顾及“祝融星”在否定的科学结论产生之前的使用,而对在那之后的使用置之不理。这里,除了他对理论统一性的强烈追求之外,就是他对麦克道尔为简约理论所做辩护的严重依赖。他的语用学论证在这里似乎不起重要作用。
即便假定无论是在科学发现前还是科学发现后,“祝融星”与“水星”等真实对象的名字在使用上都没有区别,但与实际事物的名字相比,“孙悟空”这种虚构的名字也有非常不同的使用,即使用者通常清楚它不是实际的物理存在,此与“祝融星”的例子有很大不同。在谈论此类空名时,塞恩斯伯里有时拒绝把它们当做说明RWR的典型事例,而在更多时候或更正式的说法中,他不加区分地讨论所有空名和一般专名,认为它们都受同样的指称公理支配,属于同一语义范畴。
也许可以说,塞恩斯伯里还曾为他对名字的统一处理提出过一个论证,他把克里普克的一套命名与指称传递的理论扩展应用于空名(一种克里普克本人并不会接受的推广),从而使得空名似乎可以在命名和接下来的传播中有类似的理论说明。但是,这个方案仍遇到已经提到的问题,因为在最初命名和指称传播中,像“孙悟空”之类的空名,不但与通过实际事物的实指所确定的名字不同,而且与“祝融星”也不同。克里普克承认在一些场合中,指称的确定可以借助于描述性短语。比如“海王星”的最初命名,其过程与“祝融星”是很相似的。可是,虽然克里普克能够用确定指称与断定同义的区别,来否定“海王星”与初始命名中的那些描述同义,但他不能用同一个办法来对付“独角兽”或类似的“孙悟空”,因为对此两者根本没有正常意义上的指称确定问题。塞恩斯伯里断定虚构的名字也是真正的指称性表达,但任何指称性表达之能成为与其他指称性表达不同的表达,都有一个个体化的问题。“孙悟空”怎么与“猪八戒”相区别?塞恩斯伯里在另一篇文章中,曾说由两个不同渠道的传闻也许能形成两个不同的空名。他在不同的地方都试图表明,这种引入名字的不同过程,能为包括空名在内的名字提供个体化的基础。但对“孙悟空”和“猪八戒”,除了《西游记》中的描述,还有什么其他个体化的基础?这确实是其他哲学家把空名从其他名字中单独列出,或把它们归入限定摹状词的重要理由。我们看不出塞恩斯伯里为拒绝这种理由提出了什么有说服力的论证。另外,命名者与说话者在命名过程中或名字的使用与传播过程中,与客观对象之间因果联系的可能性,是克里普克的论证实质上所依赖的(即使在社会史意义上,这个可能性并不能保证实现)。塞恩斯伯里并没有提出有力的证据来表明,即使在没有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克里普克的论证仍然有效,并为他所用。
(选自《哲学研究》2007年第1期,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