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聪】工程决策的伦理研究

在工程活动中，决策是一个关键环节。可以肯定：不存在不包括伦理要素或伦理成分的决策。因此，对决策的伦理学研究——包括对伦理因素在决策中的作用和对决策的伦理评价等——势必要成为工程伦理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

西方伦理学研究的一个重大进展是提出了责任伦理问题。所谓责任不但包括事后责任和追究性责任，它更包括事前责任和决策责任。如果离开决策谈责任，那就势所难免地要把责任封闭在事后责任和追究性责任的藩篱之内。所以，我们必须把对责任伦理的研究和决策伦理研究结合起来，应该把决策伦理当做责任伦理研究的“第一重点”。

工程决策是一个重要而复杂的过程，而动机与效果的考虑是影响决策的两个重要因素。任何决策都是必须考虑功效问题的，因而，在任何决策中都必定会有某种形式或类型的功利主义思想、原则或理论在起作用。

在西方学术思想发展史上，虽然功利主义原本是一种伦理学理论，但它后来却被杰文斯等经济学家改造成为了一种经济学理论。更耐人寻味的是，在20世纪上半叶，与伦理学领域中功利主义的衰微形成鲜明对照，功利主义理论反而以效用最大化的形式在经济学领域中站住了脚跟。由于许多主流经济学家狭隘地把效用最大化原则解释为利润最大化原则，这就更加促使在资本主义经济环境中，许多企业家都把利润最大化原则当做了企业决策和工程决策的首要原则甚至是唯一的原则。这就是说，虽然就其本性而言，工程决策绝不是单纯的经济决策或技术决策，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却相当普遍地存在着工程决策中伦理层面缺失或伦理缺位的现象，而且这种情况不但出现在资本主义社会而且出现在了社会主义社会。在工程活动中，技术因素、经济因素、伦理因素、社会因素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在工程决策中，伦理层面是不应缺位而且也绝不能缺位的。

所谓决策，它首先表现为一种权力——决策权；其次表现为一定的方法或程序——决策方法和决策程序。这就是说，在决策中，“谁拥有决策权”和“应该根据什么程序进行决策”是两个关键。

伦理学在传统上一向认为个人是伦理主体，并且这个个体还是“无差别的个体”而不是“有差别的个体”。在罗尔斯理论中，处于无知之幕之后的个人也正是一种“无差别的个人”。可是，在决策问题上，决策者不能是——也不可能是——“无知者”，只有“有知识者”才可能和应该拥有决策的资格和权力。换言之，没有相应的决策信息和知识的人是不应该拥有决策权的。拉开无知之幕，在工程决策舞台上，我们看到了“知识”和作为知识人的“决策者”的出场。

所谓决策，就其本性而言，是知识要素、意志要素、理性要素、规范要素、想象要素的结合。我们可以把知识要素解释为决策者心中的关于“是”的要素，把规范要素解释为决策者心中的关于“应该”的要素。

从工程伦理学的角度看，拉开无知之幕后，知识在决策舞台上的出场决不意味着知识在决策伦理这个舞台上的单独出场，相反，在决策舞台上，知识与道德必须携手出场：既不能出现伦理缺失的现象，也不能出现知识缺失的现象。于是，知识和伦理怎样才能携手出场的问题——便在工程伦理学中提了出来。

在工程决策中，不但要遇到知识和道德问题，而且要遇到利益问题。在工程活动中出现的并不是无差别的统一的利益主体，而是存在利益差别（甚至利益冲突）的不同的利益主体。对此，现代经济学、哲学、管理学等许多领域的学者都认为，决策应该民主化；决策不应只是少数决策者单独决定的事情，应该使众多的利益相关者（stakeholders）都能够以适当方式参与决策。换言之，工程决策不应是在无知之幕后面进行的事情，在决策中应该拉开“无知之幕”，让利益相关者出场。

美国学者德汶在研究决策伦理时指出，在决策过程中，两个关键问题是：“谁在决策桌旁和什么放在决策桌上？”

如果说，以往曾经有许多人把工程决策、企业决策仅仅当做领导者、管理者、决策者或股东的事情，那么，当前的理论潮流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许多人都认识到：从理论方面看，决策应该是民主化的决策；从程序方面看，应该找到和实行某种能够使利益相关者参与决策的适当程序。

从信息和知识方面看，利益相关者在工程决策过程中的出场不但必然带进来不同的利益要求——特别是原来没有注意到的利益要求，而且，利益相关者在工程决策过程中的出场势必带进来一些“当地性（local）的知识”和“个人的（personal）知识”。虽然这些知识可能没有什么特别的理论意义和理论价值，可是，由于决策活动和理论研究具有完全不同的本性，这些知识在决策中却可以发挥重要的、特殊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以至于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如果少了这些知识就不可能做出“好”的决策。

从政治方面和伦理道德方面看，利益相关者在工程决策过程中的出场能明显的帮助决策工作达到更高的伦理水准。一般地说，一个决策是否达到了更高的伦理水准不应该主要有“局外”的伦理学家来判断，而应该主要或首先由“局内”的利益相关者来判断，按这一标准，利益相关者参与决策的意义就非同一般了。

（摘自《哲学研究》2006年第4期），原题为《工程伦理学的若干理论问题》。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