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中立】社会主义的命运和唯物史观

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使社会主义由空想变为科学，给社会主义注入了生命力。

恩格斯称马克思是“第一个给社会主义、因而也给现代整个工人运动提供了科学基础的人帅。这就是说，提出社会主义思想和学说的，马克思并非第一人。马克思只是第一个给社会主义提供了科学基础的人，是提出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第一人。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提出，在社会主义学说史上是一次革命性的变革。

恩格斯在谈到马克思使自己的名字永垂于科学史册的许多重要发现时，强调了其中的两点:第一点就是他发现和创立了唯物史观;第二点就是他发现了“剩余价值”。尔后，恩格斯指出，“现代科学社会主义就是以这两个重要事实为依据的吻。这就是说，唯物止观和剩余价值学说为社会主义提供了科学基础。

让我们回顾一下唯物史观和社会主义命运的关系。

我们知道，在马克思以前，所有的历史观都认为，一切历史变动的最终原因应当到人们变动着的思想中去寻找，并且在一切历史变动中，最重要的、决定全部历史的又是政治变动。可是，人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政治变动的动因是什么?关于这一点，没有人发问过。只是后来，在法国和英国历史学的新学派中，才有人提出阶级斗争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动力。但这些阶级又是由于什么原因而产生和存在的呢?这个间题，仍然没有人追问。马克思则在他的科学研究中，提出了这些“没有人发问过”和“追问”过的问题，并且作出了科学的回答。马克思的研究结果告诉我们，“以往的全部历史，除原始状态外，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这些互相斗争的社会阶级在任何时候都是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产物，一句话，都是自己时代的经济关系的产物’，③。这样，“一切历史现象都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说明，同样每一历史时期的观念和思想也可以极其简单地由这一时期的经济的生活条件以及由这些条件决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来说明。历史破天荒第一次被置于它的真正基础上’心。

马克思的这一发现，是非同小可的。因为，他把从前数千年根深蒂固的社会历史观翔了一个个儿:不是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而是社会存布决定社会意识。

这种新的历史观，对于社会主义学说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我们知道，在马克思之前的300年间，即从16世纪开始，在英、法、意、德等资本主义发展较早的国家，关于社会主义的思想和理论虽然不断被提出，但那只是建立在对资产阶级社会的不满和对未来理想社会的憧憬的基础上的，是一种空想式的社会主义，是思想家虚构的一个“乌托邦”岛上的理想的社会模式。所以，又称它为乌托邦社会主义。

唯物史观则告诉我们，社会主义决不仅仅是人类美好的理想，更为重要的是，它的到来是历史的必然。在资本主义以前的一切历史阶段上，生产力还很不发达，历史的进步整个说来只是极少数特权者的事。而到了资本哲学与文化3主义阶段，生产力空前发展，一方面和以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生产关系发生矛盾，另一方面“就连把人分成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剥削者和被剥削者的最后一个借口，至少在最先进的国家里也已经消失了”⑤。大资产阶级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社会生产力已经发展到资产阶级不能控制的程度。而无产阶级由于自己所处的社会地位，它只有完全消灭一切阶级统治、一切奴役和一切剥削，才能解放自己。也就是说，只有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才能彻底解决资本主义的一切矛盾。这个责任正好历史地落在无产阶级的肩上。

所以，唯物史观不仅给社会主义这一人类美好的憧憬奠定了科学基础，给社会主义注入了真正的生命力，而且给社会主义运动增添了新的巨大的活力。在唯物史观指引下，社会主义革命先后在俄国和中国等国家取得了胜利。

由于毛泽东对唯物史观的片面理解，使社会主义在中国遭受到重大挫折。

根据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对建国以来党的工作的经验总结，从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前夕，我们党领导全国各族人民经历了恢复国民经济、对生产资料私有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转入全面的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建设等各个时期。在这期间，虽然也遭到过严重挫折，但成就是主要的。然而，从1966年5月到1976年10月的“文化大革命”，却使党、国家和人民遭到建国以来最严重的挫折和损失。“全面内战”、“全面瘫痪”，国民经济一度濒于崩溃的边缘。

“文化大革命”的根本问题在哪里?在于以“阶级斗争为纲”，搞“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实行“无产阶级全面专政”。这是毛泽东的阶级斗争思想和理论一步步发展的必然结果。

那么，毛泽东为什么如此重视阶级斗争?

我认为，其根源深深地扎在他的历史观的偏颇中。他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话:“阶级斗争，一4唯实2000，1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叫做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的是历史的唯心主义。”⑧这是毛泽东在历史观上的片面性的典型写照。

毛泽东的这个论断，对于存在对抗阶级的社会而言，尚属相对真理;但如果把它变为普遍原理，那就不正确了。而毛泽东在这里的表述，显然有一般化、普遍化之意。同时，“文革”前和“文革”中，大家都把它当作普遍原理加以引用、朗诵，他从未给予纠正。可见他是认可的。他虽然在其它地方也讲到生产斗争，但在他的思想深处，阶级斗争是高于生产斗争的，这便是他的历史观中的片面性。这和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是有重大差别的。马克思强调，人类历史首先是劳动生产史。物质生产是第一个历史活动，是一切历史的基本前提。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就是说首先必须劳动，尔后才能争取统治，从事政治、宗教、哲学等等活动。这就是说，唯物史观的核心是承认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而不是承认阶级斗争。马克思自己早就说过，阶级斗争并不是他最早发现的。唯物史观认为，阶级是物质生产活动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也将在物质生产活动发展到一个更高的阶段时被消灭。有了阶级的存在，才有阶级斗争。所以，阶级斗争史仅仅是人类历史的一部分，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一小段。

按照毛泽东的观点，“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动力”这个论断，似乎适用于任何时候。

而唯物史观认为，人类社会的基本矛盾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这是一切社会发展的动力。只有在阶级存在的社会里，社会的基本矛盾才表现为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所以，在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以后，即在剥削阶级作为阶级已被消灭以后，认为阶级斗争还是我国社会的发展动力，这是不合逻辑的。

毛泽东历史观上的片面性，也反映在他对科学社会主义的片面理解上。他1955年在谈到马克思主义有几门学问时，在谈到哲学、经济学之后说，“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阶级斗争学说”⑦。就是说，在他看来，社会主义学说和阶级斗争学说是完全等同的。这显然是不正确的。按照他的观点，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斗争始终是社会的主要矛盾。这样一来，发展生产力，搞社会主义建设，便始终提不上日程，至少是不可能成为中心工作。那么，又怎么能建成社会主义呢?这显然也是和唯物史观关于社会主义是建立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社会物质生产高度发展的基础上的论断背道而驰的。

如果人类历史只是一部阶级斗争史，如果唯物史观和唯心史观的区别只在于用不用阶级斗争来解释历史，如果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学说就等同于阶级斗争学说，那么，毛泽东在1957年反右斗争及以后的关于阶级斗争扩大化的一系列做法，便是自然而然的。用这样一种认识框架观察社会，发现关于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的事例，对我国阶级斗争形势作出错误的估计，是并不奇怪的。当然，这是一种不科学的主观主义的估量。但只要坚持这种观点，即使找不到社会实际事例，也可以不顾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定义而杜撰出一个“政治思想上的阶级”来。

总之，由于毛泽东在历史观上的片面性和他对马克思社会主义学说的片面理解，搞阶级斗争扩大化(空间上和时间上)乃是必然的。中国的实践，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的实践证明，这种片面性使社会主义在中国遭到极大的挫折。也就是说，偏离了唯物史观全面性的指导，就会使社会主义事业受到损害。

邓小平理论恢复了唯物史观的完整形态，从而使社会主义在中国重新获得了生机。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国社会主义事业进入了一个新的蓬勃发展的时期，各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这一切的到来，与邓小平为我们恢复并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完整形态是分不开的。

首先，“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取代了“阶级斗争为纲”，从而恢复了唯物史观完整形态对社会主义事业的指导。按照唯物史观，在剥削阶级被消灭以后，就应该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因为，只有发展生产，才能为社会主义制度的建成和巩固提供物质基础。正如邓小平指出的，只有大搞经济建设，实现四个现代化，“才能更有效地巩固社会主义制度，对付外国侵略者的侵略和颠覆，也才能比较有保证地逐步创造物质条件，向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前进”⑧。

其次，把生产力理论看作是唯物史观的基础，这是邓小平恢复和发展唯物史观的又一表现。他认为:“革命是要搞阶级斗争，但革命不只是搞阶级斗争。生产力方面的革命也是革命，而且是很重要的革命，从历史的发展来讲是最根本的革命。，，M马克思主义历来认为，社会主义要优于资本主义，它的生产发展速度应该高于资本主义。”所以，“讲社会主义，首先就要使生产力发展，这是主要的。只有这样，才能表明社会主义的优越性”⑧。他的结论是:社会主义阶段的最根本任务就是发展生产力。

邓小平的这些精辟论述，阐明了生产力的发展及其速度，对于社会主义制度和资本主义制度竞赛的胜败，以及社会主义制度能否巩固，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所以，这不仅是对生产力理论在唯物史观中的基础地位的复归，而且是对它的创新和发展。

再次，关于“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论断，是邓小平对唯物史观的又一个贡献。马克思早就说过，“生产力中也包括科学”。邓小平则进一步认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更强调了当代科学技术在发展生产力中的巨大作用和突出地位。这个思想对于在新的时代条件下抓准社会主义建设的方向和战略，有着极大的意义。

第四，邓小平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等理论，既是对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贡献，也是对唯物史观的发展。按照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社会主义应当建立在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的基础上。对于中国这样一5个未经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的、经济上比较落后的东方大国，如何建设社会主义，这是摆在中国共产党人面前的一大难题。邓小平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和市场经济理论，为解决这一难题提供了钥匙;而这两个理论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关于社会主义的理论，正好是相衔接的。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看作是对唯物史观关于社会主义理论的继承和发展。

总之，邓小平理论恢复了唯物史观的完整形态，并结合中国的实践又丰富和发展了它，因而使社会主义在中国重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完整准确地理解唯物史观犷才能最终建成社会主义。

前面已经说到，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之所以能使社会主义由空想变为科学，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揭示出社会主义的到来不是因为它是人类的美好理想，而是因为它是历史的必然，是任何人无法抗拒的历史规律。但这里有一条是必须注意的，即按照马克思的设想，社会主义首先应该在几个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取得胜利。

但历史的实际情况是，社会主义革命首先在经济上比较落后的俄国取得了胜利，后来又在中国这样经济上更落后的国家取得了胜利。不过，这里有一点又是需要注意的，马克思讲的社会主义在几个先进资本主义国家的胜利，那是指制度的胜利;而社会主义在俄国和中国的胜利，则是指夺取政权的胜利。制度的胜利与夺取政权的胜利，有联系，但又是有区别的。

随着苏联的解体，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果实在俄国已不复存在。在中国，由于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从而使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成果不断扩大。但中国距离社会主义的最终建成，即马克思所说的制度的胜利，还有遥远的道路要走。因为社会主义制度是建立在6唯实2000.1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的基础上的。就是说，资本主义经过充分发展，一方面暴露出它本身难以克服的矛盾，另一方面也为社会主义的胜利提供了物质基础，同时，它还在政治、文化方面为社会主义建设提供了条件和经验。所以，社会主义应该继承和汲取资本主义创造出的一切文明成果，同时革除它的弊端。而在中国，资本主义没有得到过充分发展，不仅在经济方面很落后，生产力很不发达，而且在政治、文化等方面受长期封建主义的影响很深，这方面有些甚至没有受到过资本主义的洗礼。正如邓小平指出的:“我们过去的一些制度，实际上受了封建主义的影响……我们这个国家有几千年封建社会的历史，缺乏社会主义的民主和社会主义的法制。’，。因而，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不仅在经济方面应该学习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先进经验，而且在政治、文化等方面，也应该汲取资本主义创造出的文明成果。这也是唯物史观关于社会主义的理论所要求的。但在后一个方面，即在政治和文化等方面如何汲取资本主义的文明成果，我们目前的研究是很不够的，是一个薄弱环节。当然，决不能把“汲取”混同为“照搬”。

完全照搬西方国家的做法，肯定是没有出路的。但如果不能很好地汲取资本主义已经创造出的文明成果，和唯物史观关于社会发展的理论相背，肯定也是没有出路的。

总之，只有全面、准确地按唯物史观去做，才能最终使社会主义制度取得胜利。

(原载《唯实》2000年1期，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