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林】阶级分析与后阶级分析的新动态

近年来北美马克思主义研究每每或隐或显地涉及到阶级立场问题。一方面，有许多批评家坚持阶级立场：美国著名左派杂志《每月评论》2006年“阶级专刊”实证性地讨论了美国社会的阶级问题；保罗·柏克特（Paul Burkett）的《马克思主义和生态经济学》明确指出，要真正解决生态问题，就必须坚持阶级分析立场。另一方面，也有一些批评家或明或暗地反对甚至消解阶级立场，试图在激进视域中赋予马克思思想一种新的理论立场：2006年同时出版的麦克唐纳（Bradley J.Macdonald）的《践行马克思》和弗里奇（Matthias Fritsch）的《记忆的承诺》，均把马克思置于激进主义视域，对其思想做了新的解读，而这种新解读的一个隐含意旨即在解构传统的阶级分析立场。

一、阶级分析：美国社会阶级现状与全球生态危机

资本全球化运动带来的一个理论后果是，人们的注意力过多地被吸引到边缘劳动与中心资本的对抗之上，而忽视了中心国家内部的阶级对立问题。这就有意无意地造成一种印象，似乎中心国家已经解决了自身的资本与劳动的对抗问题，似乎工人阶级已经被资本家以股权或福利形式收卖完毕，成为资产阶级的同谋，分享着跨国资本对边缘国家或半边缘国家的红利。这当然只是一种幻觉。

《每月评论》2006年“阶级专刊”深入探讨了当代美国社会的阶级状况。约翰·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认为，目前左派理论家还缺乏一种完善的阶级理论，尽管列宁著名的阶级定义早已成为大多数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的出发点，但这一定义却不是没有缺陷的，其弱点在于没有考虑到阶级关系的动力性质。迈克尔·茨瓦格（Michael Zweig）提出，必须改变对美国阶级的理解，从“穷人与富人”的区分转向“工人与资本家”的区分。阶级必须从权力来理解，而不是从收入、财富或生活方式来理解。把权力当做出发点，或换言之，把阶级当做权力问题来研究，使我们不仅能够把阶级看做一种动态关系（而不是静态特征），而且能够发现阶级、种族和性别之间的有机联系。大卫·罗达杰（David Roediger）则坚持种族问题对于阶级斗争的独特重要性。他认为，要对付诸如伊拉克战争、卡特里娜飓风之类的灾难，既需要阶级分析与反资本主义的组织，也需要种族分析与反种族主义的组织。无论是放弃种族维度还是阶级维度都无益于解决相关社会问题。

生态危机同阶级结构有无关联？旨在论述生态危机的生态经济学是否需要阶级分析方法的支持呢？保罗·柏克特在《马克思主义和生态经济学》中从阶级视角出发，既力图揭示马克思主义对于建构生态经济学的重要性，又尝试阐明生态经济学对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意义。他把阶级斗争作为生态问题的内核，指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乃是一门真正激进的生态经济学得以发展的必要基础，认为只有在联合起来的生产者社会中才有可能真正实现可持续性发展，只有全面的生态的—社会的反抗才能克服生态危机。以阶级分析的立场来思考全球生态危机问题，这对于建构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生态经济学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

二、后阶级分析：践行马克思与记忆的承诺

如果说阶级分析坚持马克思主义传统立场，那么后阶级分析则旨在消解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方法。《践行马克思》指出，这是一个必须践行马克思的时代，而不是一个亦步亦趋的时代。所谓践行马克思是指，对马克思的措辞、观点与概念性策略，尤其是其阶级分析立场，既要建设性地“遵守”，又要建设性地“违背”。当代左派面临着两条道路：一是僵硬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教条，完全忽视全新的语言游戏和实践；二是以当下所处的新境地来把握马克思著作，确保马克思在当代政治传统中的持续在场。作者麦克唐纳认为，重要的不是僵硬地坚持阶级分析方法，而是要确保马克思思想同当下实践的相关性，开启马克思主义与21世纪政治挑战之间的新对话。

《记忆的承诺》认为，要克服解放事业中屡见不鲜的暴力，必须把不正义记忆与正义承诺更加密切地联系起来。该书试图把马克思的历史哲学同本雅明与德里达所阐述的弥赛亚政治学结合起来，并在此基础上尝试建立一种解放哲学。作者弗里奇指出，马克思对无阶级社会的承诺，包含着这样一种政治承诺，其体制化过程必定导致极权主义后果。因此，记忆与承诺如果单纯从自身出发，就是片面的，阶级分析立场潜在地会使暴力合法化。

可见，《践行马克思》与《记忆的承诺》都拒绝了传统的阶级分析方法。就其基本立场而言，前者赞同拉克劳式的后马克思主义，而后者则倾向于本雅明与德里达式的弥赛亚主义。

阶级分析方法对于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性无庸赘言，当前的语境使这个问题愈发突出。一方面，即使坚持阶级立场也未必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即使消解阶级立场也未必完全反对马克思主义。因此，不可简单地以阶级立场为马克思主义的分水岭，而应当仔细探讨这些研究理论的成败得失。

（选自《学术月刊》2007年第11期，原题为《美国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新动向》，录入编辑：乾乾）